郭少棠談耶穌會教育 萬水千山更同行 http://www2.hkej.com/landing/mobArticle2/id/4104695
著名歷史學家、教育家郭少棠，出版第31本著作《立己同行 百年樹人：九龍華仁書院百年印記》。該書回顧九華百年歷程，訪問超過400位畢業生，從個人經驗、反思、成長，反映耶穌會教育的格局，通古今、貫中西的視野，讓人反思教育的本質與未來。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哪個華人不懂得？然而，學子、家長等教育界「持分者」，又是否領悟其中的真諦？「如果我們知道那條路為何而走，縱使萬水千山亦無所謂。」郭少棠說。他小六至中七（1967年畢業）在九華度過，以耶穌會教育下的典範，帶領數十位師生，完成了這本著作。
「兩年前應邀參與出這本書，我就想如何用最客觀、全面、立體方法，去表達影響我一生的學校。耶穌會的學生，重視內心尋覓，於是，找來幾百位學生作集體意識省察（Examen），重塑彼此的集體回憶；每人講3個故事，就是一千多個，儼然歷史的話劇。」
四層超越
匿名的訪問讓故事更真摯，更能反映耶穌會教育的理念。「二十世紀耶穌會有個很出色的神學家Bernard Longergan（郎尼根），他提出人對事物、一己的認知是四層拾級而上的超越，包括經驗（Experience）、明瞭（Understanding）、判斷（Judgement）、決定（Decision），即EUJD，不斷循環的過程。我們把所有同學的故事擺出來，讓大家去理解。」
郭少棠在書中作出歸納，即是所謂的融合教育（Integral Education）：「這在香港過去沒人提過，是我幾年前和神父，一起研究（已故）教宗方濟各的Integral Human Development時，我們所提出的融合教育，即耶穌會提出的全人教育，透過Magis（編按：Magis是拉丁文，「更」的意思。在傳統上聖依納爵和耶穌會士使用此名詞，用來鼓勵大家追求慷慨卓越的精神──努力追求更大的公益，來激勵使徒工作。），一點一點達到更高境界，找到更有意義的生活。」
三段理論
「耶穌會教育精神，還有一個時代意義。羅素的老師Alfred Whitehead，有本The Aims of Education，講過程哲學，耶穌會教育已超越該書。」該書提出三段論：浪漫階段、精確階段、綜合運用階段；任何階段都不能沒有自由，亦不能沒有紀律，第一和第三段主要特徵是自由，中間那段是紀律主導。郭少棠引述一名校友講法：「他說華仁當時的校園文化，是神父、老師共同創造的社會結構，校園裏不論個體和群體，體現了自由、自發、自律精神。老師的身教言教與同學融合一起，學生有很多自由空間，這個空間培養自律自主的學習；在很安全的環境裏讓他們學會紀律，及發揮組織合作的精神。」
「這種自由的空間，不是一種放任的校園生活，而是自律自發自主。老師和行政人員在默默耕耘，建立校園的格局、文化特徵、多元化的空間，他認為這些空間包括學習的空間、活動的空間、情感的空間，以及我添加的『靈性的空間』。所以，這就是圓融之意，教育去到這麼高境界，你會不覺得身處其中。」郭少棠引述道。
郭少棠在書中引用數百位學生的故事，自己的經歷又是如何？他形容是靈性的轉化。「1959年入讀九華小六，開始參加不同活動，原本打算讀完中四去澳洲，因哥哥（九華舊生）在那邊讀醫；他中六去澳洲，讀一年中七考入大學讀醫科，那是澳洲首年讓華裔學生入讀醫學院。想不到，讀了一個月遽然去世！」
郭少棠原本已準備好留學，那年夏天渡過不安的時期。「當時沒人幫忙，又沒有社工，家裏都亂了。當時幾個神父給我靈性的支持，我兩個哥哥都是舊生，亦是學校足球隊成員，記得那年校刊也有介紹哥哥死訊。那兩三個月的暑假是一個靈性的轉化，每周末都去哥哥墳前傾訴。一個中學生自己面對死亡……爸爸是油麻地著名中醫，幫過很多窮人，我默默地問：為何上天要給爸爸媽媽那樣的……」
於是，郭少棠決心棄醫從文，並打消澳洲讀書的念頭。「校方知道我放棄去澳洲讀醫，更不想再讀理科，要考入香港大學讀英國文學。我原本讀5A班，那班是讀理科的，於是神父特別讓我轉去D班，還特意開了一科英國文學；記得只有一個同學跟我一起讀。學校給我一個空間、一個機會，一個希望。」他紅着眼說。
立己同行
當時，他遇上1960年新入職的「番薯乾」老師，「Francis Kong（江之鈞），在英國修讀英國文學歸來，任教學校的英國文學課程。」書中校友這樣形容「番薯乾」，「教學方法表面天馬行空，實際很有啟法性，不強逼學生死記。教學標準是：『平庸的老師teach，good teachers demonstrate，the best teachers inspire』。」
誠然，耶穌會教學從來不是告訴你答案，而是讓你自己去探索，又建立學生的AQ（Adversity Quotient，中文多譯作「逆商」。指人們面對逆境、挫折和超越困難的能力），不是教學生跟着做，容許學生自由發揮，老師不會帶學生行每一個步驟，而是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郭少棠得益於學校的教育，萌生回饋學校念頭，因此創辦第一屆學生會，引入詠春成立國術會，也積極參與不同活動。
「可以說，我的人生歷程在1964年已塑造，那年我決定到中文大學讀哲學，跟隨新亞書院的唐君毅、牟宗三等大師；我自中七已看他們的書，當時算是另一個重要感召。我了解到知識分子在中華民族應該承擔的責任，在文革來臨之際，思考中華文化的未來。」郭少棠說。他中大畢業後赴美讀比較歷史、比較哲學，隨後回港執教鞭，成為香港著名的歷史學家和教育家。
回顧耶穌會教學的熏陶，郭少棠不忘對九華師弟分析中學和大學之別，更戲言：「中學就那麼幾年，多留幾年班沒關係，入到大學是另一回事。大學教育是另一層次，不要再當自己學生，而要變成教授。雖然學習對象是老師，但要追上他；你也夠成熟找到自己的定位，否則大學畢業後，只能追求4仔主義（車仔、屋仔、老婆仔、生返個仔）。」
第31本著作讓郭少棠重回青葱歲月，強調並非為母校貼金。「我無法賄賂四百多位學生。耶穌會這條立己同行的路，不單是朱熹的格物致知，也有王陽明的『心即理』，是儒家最高境界。」他在書中總結道：「耶穌會教育精神重視經驗、反思、辨別。根據耶穌會神學家郎尼根的解釋，對萬事萬物的理性分析，最終仍然是人生終極價值的追求，在萬事萬物之中找到主。這反映司馬遷的名言：『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受訪者簡介
郭少棠在九龍華仁書院度過中學生涯（1967年畢業），香港中文大學歷史學系學士、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比較歐洲及中國現代思想史及國際關係史博士。曾任教中大歷史系，著作包括《西方的巨變》、《權力與自由：德國現代化新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