崢嶸歲月--【賭城奮鬥記之一: 前輩,進城】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僅以此文,獻給和我共同渡過那炎炎夏日的朋友。 

塵噹   2013年八月 LA。
 

楔子

今年的夏天特別熱。大清早,德爺拖著小家伙在「王宮」的花園散步。昨晚剛買了新款  iPhone, 他想試試那 FaceTime feature.
「噹,見到我嗎?」德爺問。
「見到了,還有你個仔小家伙。」我回答。
「唉,天氣真熱,熱死人!」講電話就是說這些無謂東西,我還有什麼可說。
德爺笑:「比較當年的 Vegas, 不算什麼。」
他繼續:「你最好寫一下我們那年代賭城打工故事。可能比"沙圈"更有趣味,更有意義。」
電話斷綫。FaceTime 沒有了。 

才子曼殊詩云:

祖國大地志難伸,尋覓他鄉倍思親.
忽聞歐美傳佳兆,激起鵾鵬躍入雲.
賭城紙醉金迷夜,羅省勤工儉學辛.
南麟西走四十截,不負當年重耕耘. 

那是一個令人懷念的的夏天,那是一個令人懷念的地方。沒有激情燃燒凌雲志,也沒有兒女私情,更沒有可歌可泣的事跡。一班「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中國年輕人;香港來的,台灣來的,大陸來的。有緣相遇在這罪惡之城,他們為同一目標而來:”打工賺錢交學費!”.  

《崢嶸歲月》

前輩

關慧,這就讀加州州立長灘大學的留學生,是我們這群人到賭城打工的前輩。這位先知先覺,文革爆發前就已捷足先登到香港的大哥哥,吭幾句粵曲有板有眼, 他的舉手投足,自有一番世家子弟風范,因為他是佛山梁園的後人。

關慧來了三年。去年,他跟三兩香港同學到過賭城做暑期工。看著一個個陸續到達異邦的小弟弟,他們無親朋,學費無著落,英文是有限公司,前途迷茫。大哥哥義氣干雲,能幫助,能指教的,他都毫無保留。

關慧一雙慧眼看著我們,出一招仙人指路,老成持重的前輩口吻安慰:「唔駛驚!美國遍地黃金,只要肯做肯捱,一定有前途。趁著未開學,到賭城賺你們的學費吧!那兒有工作。」。

進城

一九七四年的暑期,嘻皮士風潮到達尾聲,大國流行起裸跑風,  報業大王的千金被共生軍洗腦,到處"鬧革命"。汽油每加侖三毫七,賭城兩房柏文租金約一百二十元。港元美元對換率,是五對一。道琼斯指数是八百多點。

他們是哥倆好.  棋王與農民從香港來到 LA 沒夠一個月。

棋王已經做過兩份工,因為他講英國話如講客家話,收拾盤碗工作做不了一星期,立刻被炒魷。他帶了九百元美金來美,花了六百多元買一部舊福士甲蟲,七挪八用,口袋剩下一百多元,是山窮水盡的時候。

取其樸實戇直,大家叫他農民,其實他是城市人。 農民逃出大陸僅兩年。因為天生是讀書材料。無驚無險就在香港中文會考中拿了四優一良。他的性格開朗,永遠都是笑呵呵的.  這樣性格的人最容易遇到貴人。

貴人關慧告訴農民賭城好找工。

“賭城在那裡?” 農民問。

“離LA四百公里,東北方向,五小時車程。那兒工作容易找。”

“當真?”  農民驚喜。

“如假包換,  當然是真的. 我去過.”   

他們不假思索,怱忙在七仔店買了些干糧,便宜罐頭,汽水之類。打點行裝。哥倆趁天未黑上路。棋王開車,農民看地圖。在人生路不熟的地方,五小時到賭城的車程走了十小時。農民帶錯了路。應該往東北方向到賭城。他們往南走。去了聖地牙哥再回頭。

福士車在州際公路上飛馳。棋王不發一言,心事重重。

棋王是梅县客家人。生得國字口臉,身材健朗。眉宇之間,自有一派正義感。他是我們之中唯一進了大學又立刻綴學的人。文革開始時,武鬥盛行。他為了保護自己,食過幾晚夜粥,懂點真功夫。棋王出身在知識份子家庭,父輩都是放洋留學之人。他從小在廣州東山富人區長大。也是奇怪,他講的廣州話還帶有濃濃的客家口音。

那年代,知識越多的人越是牛鬼蛇神。棋王一家也不例外,被鬥得辛酸,全進牛欄.  棋王自己落荒而逃到東莞樟木頭當農民。客家人天性愛遷徙.  這廣州東山最後的貴族怒海重生,  游到香港時兩手空空,  僅剩一條底褲。

農民愛講故事,描形繪影是特長。身體充滿幽默細胞的人,看東西另有一套。在旁邊不斷講開心事讓棋王打醒精神。

“聽聞賭場的busboy不會被炒,如果想,可以有終身制.”

“聽聞在賭場掃地,可以掃到錢.”

“聽聞在賭場工作的工資是每小時二元,比唐人街的老闆毎小時付七角半多好多。"

棋王不為所動.  他是性情中人,容易高興,也容易悲情.  此刻破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路茫茫黑沉沉,感懷身世,今晚夜兩行乾淚,  離家鄉浪跡天涯,荷包縮水。真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

這福士甲蟲車不吃水,甚是硬朗。不停地走了九個多小時,機器毫無問題。車子過了山坳,兩人往前一看,聲音從他們心底裡發出,   嘩!嘩!嘩!這是個甚麼地方?

遠望去有如魔幻世界,一輪明月高掛天空,黑夜中耿耿星河,銀光閃爍。隱約見到數不清的酒店,像是蓬萊宮殿,色彩繽紛的霓虹燈是錦旗飄揚,歡迎遠方來客。

棋王與農民看到的更精彩,幻象中他們看到一座寶山金城,美金紛飛落花片片,等待他們去撿。

這城市叫拉斯維加斯,賭城,  在火焰山般天氣的內華達州。一九四七年,黑道大蠱惑開荒牛Bugsy Siegel,在這乾涸涸,一無所有的沙漠中央建立了第一間像樣的賭場 Flamingo Hotel & Casino。四十年過去,這兒發展成為世界近代建城第一奇蹟,深圳僅排第二。

他們進城了。棋王把車駛進一個公園,深夜二點鐘,公園靜靜悄悄的鬼影不見。

棋王把車子停在草坪上,是吃晚飯時候了,他倆拿出從七仔店買來的干糧,做罐頭肉三文治,飲可樂,就地野餐。

怎麼了?這罐頭肉有點兒不對勁,美國人的口味真與我們差別那麼大嗎?飢不擇食之下,農民還是用手電筒仔細看看這罐頭是什麼東東,不看由自可,一看,是 cat food.....

"Tomorrow , it is another day."  他們在車上沉沉入睡了。昏睡中,有大光燈對著他們照射。

「get out of the car, raise your hands!」黑衣人大聲呼喝。

「what are you boys doing here? You cannot sleep in the park!」

棋王慌张回答:「sooorry, sooooory. Sir.」

荷槍實彈,高頭大馬的警察叔叔檢查證件後,放人。

事後想來有原因。那時候,共生軍帶領千金小姐流竄西部,打刼銀行。國家安全機構正在上演一跔「蕩寇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