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崢嶸歲月》 【賭城奮鬥記之三: 苦干 】

苦干

我們七個人蝸居在同一屋簷下。月租一百四十元兩房一廳的栢文,水電全包。冷氣廿四小時不停地開著。在賭場做工,伙食無憂且好營養,我們少用廚房煑食。

每星期五天的工作,每天八小時,有早午晚三班。這制度讓苦干人有機可乘,他們可以交叉連續做兩份工作。大多數人是做兩份工的。 

蝸居朋友中有一信徒,他的名字叫 Isaac,是香港人。 此人溫文儒雅,穿著整齊乾淨。房間地鋪旁邊擺了一本聖經,聖經上插了一個耶穌頭像的書籤。 信徒很快就在這陌生的城市找到了教堂。他喜歡大清早在栢文小花園來回踱步,沉思。 雙手把聖經放在胸口,仰望天空,晨曦下念念有詞。一派與世無爭的樣子。Isaac 做兩份工,但他從不埋怨,也不覺累。我堅信他是找到了力量的泉源。

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一種人,天生愛搗蛋。崩牙德屬於這類人物的典型。這位香港左派中學的朋友,愛幫助別人. 他人聰明,鬼主意多多.  沒有學到憶苦思甜,僅做一份工,但腦子裡確充滿整蠱人的主意。越把人攪得狼狽他越是快樂。他甚麼人都夠膽整蠱,就是不敢碰信徒,因為信徒做人確實太完美了,好像有一光環覆蓋全身,無人能動。 

同屋的一位台灣南部來的朋友。他的英文發音特別注重尾聲。此君在 Silver  Slipper 賭場做 busboy。

我問他:"你在哪兒工作啊?"

他回答:"司哩波事哩婆時。"

"思呢沙啦"連續講幾次之後,我才明白。

他在台灣念 food science,但他對自己這主修科的英文發音大有問題。他老是說"忽得晒唔裟士"。我們尊稱他"忽得"。

忽得當過兵,黝黑強壯,不苟言笑,甚有紀律感。他告訴我們,沒有當過兵就會感覺辛苦,如果當過兵,閒事而已。

崩牙德趁忽得睡覺的時候,用忽得的牙刷在他的腳底撓癢,結果被忽得追兩條街喊打。

另外一位是在台灣大學修讀政治系的博士生。他的身材瘦削,背微跎,面容蒼白,眼睛永遠挂着一種無奈的神情。 ” 咳咳! 咳咳咳! ”  博士慌忙把手掌掩蓋嘴巴,不時幾聲乾咳令人心寒,我們懷疑他患有肺癆病。整個夏天,他都穿著白襯衫黑西褲,衫褲一整月沒洗,口袋墨水筆的幾滴墨水把襯衫染黑了。黑皮鞋看來已經穿了好多年,鬆鬆的,倒也舒服,放工回來雙腳一踢,就可蒙頭大睡。

博士不開車,他是苦行僧徒步上班人。早班做掃地,晚班做 busboy。  他已經連續工作了十六小時,每天正午拖着蹣跚的腳步回家。一百二十度的高溫下,日照香爐,像火一樣的陽光燃燒在沙漠上,滾滾生煙。遠看他猶如看到電影江湖伏霸中的獨行俠,人從迷濛濛中出現,黃沙渺渺俠客行。突然間,他的小個子變大個子。 孱弱變強壯,一個悲涼的英雄形象,鋪天蓋地向我走來。

苦干是會結果實的。艱辛一個暑期,賺到的錢可以交一年學費和應付生活。朋友們咬著牙也要苦干。況且,年輕人爸爸們的話在他們耳朵中迥響:「做,是不會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