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夢》讀後感            余綺華           

數月前谢琰先生送我一本構思和印刷都很精美的册子。这是黄永强醫生最近出版的一套精装的影集, 其中穿插着相應的文字,像散文,又像诗,還有謝先生的英文翻譯。作者在序言中提出兩個問題: 宇宙是怎样形成的?  人生的目的是什麽? 這是一個很大的课題。 黄醫生說他的影集不想、也無可能解答關於人生的一些嚴肅問題。 他只是想用攝影去表現他對生命的一些感受。集内的文字像獨白。集子名為《白日夢—一些關於人生的囈語》(Reverie—Soliloquies on Life), 很有一份自謙的幽默,甚是别緻。 

翻讀这册子,讓我想起藝術創作和人生問題兩者的關係。凡是藝術, 都是人類生命中的某些寫照。因為人生是錯綜複雜的, 難以用一般的語言或簡單的形象来表達, 非運用藝術的語言不可。無論是小说、詩歌、音樂、攝影、舞蹈 或電影, 通過故事、意象、比喻、 音韻、節奏、色彩等各種提示,更能擴大想象空間,表達一些盤根錯節、甚或幽深杳渺、 樸朔迷離的難以說明的感受。一般藝術作品, 只是針對表現和探討人生的一個小課題或一個小片面。 至於企圖用藝術媒介來表達一個人對整體生命感受的作品, 為數極少。李商隱的《錦瑟》,一首充满凄麗色彩,直覺的感性意象和複雜典故的短短的七律诗, 是個好例子。至於《紅樓夢》則是一个大型畫面的浮世繪,可以作為《錦瑟》詩一條冗長的注脚。在現實與虚幻, 寫實與象徵之間同時带出一份哲思和悲天憫人的情怀。我们都知道寶玉最後是出家了,可是曹雪芹倒是放不開的。他對生命顯然是十分熱愛和眷戀的。除了《錦瑟》诗 和小說《紅樓夢》, 我還想到去夏才看過的一齣新電影 《生命樹》(The Tree of Life)導演馬力(Terrence Malick) 用電影媒介來對人生作整體的探討。他的手法獨特清新, 很有創意, 把電影藝術的功能提升到一個嶄新的境界。 

黄永强醫生的影集運用散文詩和攝影來表達他對生命的一些感受。這是一個很有意義的嘗試。黄醫生是讀理科出身的。一個念科學的人同時對寫作和攝影都有興趣,對生命充滿反思和觀察的能力,對於自己的感受又有强烈的表達慾望,那是一份藝術者兼有的特質与胸懷,實屬難得。 

影集内的文字和攝影是相配合的。不知在創作過程中,黄醫生是先寫文字,再配以照片,還是先有照片,再配上文字; 又或是先做布局, 然後讓照片和文字, 相互牽引。 不同的創作過程, 會產生不同的效果。我的印象是,影集在内容上的結構好像不太嚴謹。 这可能是因为部份文字要結合既已攝得的照片。另一方面,書既取名 《白日夢》,而夢境是凌亂的, 集子内容的進行程序, 便有較大的自由度了。 這正是形式與内容相配合。因為生命是錯綜複雜的, 真是 剪不斷,理還亂。 從〈序幕〉 到 最後的〈夢醒〉,作者的白日夢是在婚宴進行的時候做的。但他在〈夢醒〉一章说:“ 婚宴仍在進行中…..生命在延續”。 結婚是生命的一部份。 在這裡,婚宴又似乎被用作人生的一個隱喻。 

影集的文字像獨白,内容是多樣的,而且想像豐富,天馬行空,帶領着讀者隨意遨遊。作者自問自答。時而 在思考,分析生命現象。時而又在冥想,驚嘆宇宙的浩翰、神秘; 渴望翱翔、追尋理想。影集也提到人生的陰暗面——過去的挫折、委屈和錯誤; 理想的幻滅、年老和失憶。生命既有歡樂,也有痛苦;既有和平,也有風暴。總的來說,作者表現的人生觀是美好而積極的:“朦朧, 但畢竟是光明的,”“過去的挫折,未嘗不可以轉化为你一個珍貴的回憶,”“走出陰影….生活是可以充滿趣味歡愉的,”  “永遠朝前看, 展望明天,懷抱生命。”集子是中英對照的,文字很有詩意, 讀來有散文詩的味道。謝先生的英文翻譯也很不錯,十分到家。 

影集内的照片,除三、四例子外,其餘攝的大都是自然界的動植物與山水雲雨等景象。我對攝影是個門外漢。 但可以看出,黄醫生在鏡頭運用、曝光、構圖和剪裁的過程上,一定用了不少心思和功夫。其中如 「紅色的風暴」、 「快將乾涸的理想」、 「回憶」、「和平」,「寧靜(五)」等數張照片,很有一點象徵性的,超現實的效果。「命運(一)」 和 「逃(三)」兩張很有畫意。前者甚至有一點水墨山水畫的意境。 至於「粉红色的夢」、「飛翔中的仙女」、「愛」三張, 簡直是抽象畫了。 

集内的文字和攝影的配搭也是一個有趣的環節。其中我較喜歡的是 「快将乾涸的理想」 、「傷心的淚」、 「寄托」、 「小精靈(一)、(二)」,「去聚會」和「扶持 (一)、(二)」數張; 題目和照片表現的内容與效果配合得都很好。集内的「小精靈」不知指的是否就是「靈感」(inspiration)抑或「一刹那間的觸動和意念」。但用「小精靈」來做比喻, 給人一種近乎魔幻似的感覺。 這大概又是人類生命中較神奇的, 不可以理性解釋的一部份吧。 

看完这套影集,再想到藝術與人生的關係。藝術能把人的精神带到一個現實生活中没有的美感境界。我相信每天能沉浸於藝術生活中,一定是人生最快樂的。至於藝術創作,當然是極快樂的事了。看完這集子,我是可以想見作者在這本影集創作過程中那一份喜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