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親月》 江紹倫
大唐盛世
唐玄宗李隆基把唐朝治理成黃金時代，其中文化繁盛與學術巨人幸運地巧合同在。他們的努力不是偶然的。社會開放，尊重個性的張揚發揮，都是激動學人創作的必需條件。
政治經濟以外，唐代的信仰多元化，期間佛教鼎盛，多采多姿，道教受領導者親自提倡，成為主流宗教。這些信仰給傳統的儒學文化注入活力，使它開放，以寛濶的胸襟接受外來文明的影響。
本名陳煒的佛學大師玄奘，出生於世代儒學之家。他憑着志氣和努力，成為翻譯家，偉大旅行家，和文學巨人。他於公元627年二十六歲的時候，從長安去印度取經及求法巡禮。九年以後，他學精了梵文和大小乘經典，回來時受到唐太宗的隆重接待。在以後的二十八年中，他譯出七十八部佛經，並口述故事給弟子執筆，寫成《大唐西域記》。
該書記述了玄奘親歷的一百三十九個城邦的地理和社會景況，所經地域從新疆到伊朗至地中海東岸，南達印度和斯里蘭卡，北去中亞細亞和阿富汗，東及印度尼西亞。玄奘詳述了這些地方在七世紀的情況，文筆樸實，絢爛雅致。他的著作成為綜述文學、哲學、宗教、地理和民情的重要著作。
大唐盛世少不了音樂和舞蹈。楊玉環自小通曉音律，能歌善舞，二十七歲入宮受封為貴妃。唐玄宗是一個愛樂人。在他鼓勵和贊賞之下，貴妃的才華得到全面發揮。張祐的《正月十五夜燈》詩寫當時「做騒」的巨大場面說：〝三百內人聯袖舞，一時天上著辭聲。〞
大唐精神更有李白詩，吳道子畫，張旭書法。就連獅子的雕刻，也成為影響中華文化的重要元件。獅子從印度傳入，即時被譽為神奇的祥瑞之物。牠被石雕家藝術加工以後，成為中國公眾地方和家園的親切圖騰，威猛又親和。
唐朝建都長安以後，它便成為世界第一流的城市，至今不衰。長安城的大街是「朱雀街」，直寛 100-150米。它把長安城分為東西部份，居住的稱為「坊」，做生意交易的稱為「市」。單是東市就有店舖數千家。
長安的大明宮建築群巍峨壯麗。近郊的遊覽勝地有杏園、芙蓉園和曲江。各處的樓台亭閣，碧波綠樹，萬紫千紅，美不勝述。
詩仙李白
李白天才橫溢，亦生逢其時。他精通漢文和中亞文字。他擁有靈通的藝術悟性，幻想豐富。漢字在他手上即成為節奏、音韻和色彩俱有生命的歌唱和呼喊。宋代的文學家曾巩讚他說：〝子之文章，傑力人上。地僻天開，雲蒸雨降。播產萬助，瑋麗瑰奇，大巧自然，人力和施。又如長河，浩浩奔放，萬里一瀉，末勢尤壯。大騁闕辭，至於如此。意氣飄然，發揚儔偉。〞
李白傲居唐代詩壇的巔峰，歷代詩人都共認他是中國詩壇的第一人。在國際詩壇上，大家又稱他為浪漫主義先導者。他的詩內容廣濶，選意活潑明朗隽永，往往體現出大唐的飛揚靈魂。
邀月同遊
李白親月和信任月，在他的詩裡，月亮神秘、高遠、親近、柔和、無處不在，包括在水裡和夢中。
他感到孤獨的時候，就連天上的雲朶和鳥兒也不顧，〝孤雲還遠山，眾鳥各已歸。〞所以，他只好邀請明月陪伴了：
花間一壼酒 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 對影成三人
……
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 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 相期邈雲漢
《月下獨酌》
或者獨自遣散時間，把自己融入大自然的清境中，怡然自得：
對酒不覺暝 落花盈我衣
醉起步溪月 鳥還人亦稀
《自遣》
黃河問月
李白肆酒，他從長安出發，帶着濃烈芳香的濁酒，沿着九曲黃河古道，來到泰山腳下。黃河的滾滾浪濤激發起他的詩興，讓他寫下《憶秦娥》這樣懷古傷時的佳句，豪放壯闊，預言皇朝的沒落。詞云：
簫聲咽 秦娥夢斷秦樓月
秦樓月 年年柳色 灞陵傷別
樂遊原上清秋節 咸陽古道音塵絕
音塵絕 西風殘照 漢家陵闕
李白的詩才無窮自由。在西風淒厲的夜晚，黃河的萬頃波濤裡，詩人傾聽黃河對原野的私語，打開千年隱藏在心中的情愫，喚醒自覺與自由，呈現出迷夢一般的美的世界，置換到記憶和藝術創造的無限空間，使藝術生命不朽。
沒有酒的時候，李白的詩是淡謐又濃厚的，它同樣超越時空，卻緊貼身心，使小孩子念誦着亦能琅琅興懷，融入詩人的思鄉心境。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靜夜思》
同樣思念故鄉，寫在《秋夕旅懷》詩上，李白詩卻是揮洒清越、飄逸輕妙了，好像仙人的話。皮日休說他的詩〝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表，……磊磊落落，真非世間語者……〞
涼風度秋海 吹我鄉思飛
連山去無際 流水何時歸
目極浮雲色 心斷明月暉
芳草歇柔靘 白露催寒衣
夢長銀漢落 覺罷天星稀
含悲想舊國 泣下誰能揮
首四句雖然寫個人私情，卻境界高遠，氣象不凡。接着的兩句寫悲戚之情，卻又多麽高華磊落，一點也不沉淪落寞。雲有色，月明暉，充滿浪漫和希望。
接着的四句反映出李白的「詩仙」身份。「芳草」和「百露」比喻高潔幽美的景物，「銀漢」和「天星」就是詩人的尋常伴侶了，即如李白悄悄地站立雲間，倚天長嘆。
最後，詩人說他滿懷愁緒想念家鄉，他的淚水沒有人可以拭乾。這是道家的淡愁，靜謐的，詩至此戛然而止。
月酒雙揮
李白深受道家哲學所染，他的愁不是悲愁，而是一種濃溢的情愫，好比醇酒一樣清美醉人。他的月亦一樣，反照着無限的愁思，卻是美麗光潔無盡的，叫人見着感到安慰和舒服，可以信任，十分親切。
試誦他寫時光世事的去留不足惜顧，不如踏實地面對生活，自由自在地與天地同享、與萬物齊一：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 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 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 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 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 明朝散髮弄扁舟
《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
更貼近日常生活的行止，李白寫月的許多詩中，我以為寫得最親切的是，〝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了。
曾幾何時始，月亮竟像人所寵愛的小狗一樣，跟着他歸家共處一隅？唐朝詩人李冶的《明月夜留別》寫的，就是人與月亮同一，並不分別孤獨。詩云：
離人無語月無聲
明月有光人有情
別後相思人似月
雲間水上到層城
李白坐在終南山上那清平的境地中與朋友喝酒，心中孕蓄着親愛的月亮，以及那大自然生成的幽靜美景。他的精神飛越界限，進入「是非混同的世界」，從心底響起莊子輕聲講他的《齊物論》：〝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他拿起飽滿墨汁的詩筆，一口氣寫下古今人們夢昩以求的生活情趣：
暮從碧山下 山月隨人歸
卻顧所來徑 蒼蒼橫翠微
相攜及田家 童稚開荊扉
緣竹入幽徑 青蘿拂行衣
歡言得所憩 美酒聊共揮
長歌吟松風 曲盡河星稀
我醉君復樂 陶然共忘機
《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