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夢 (五之五)》
眾裡一築夢
成長
1941年12月,日軍侵佔香港,在一星期中,開悟一個八歲的築夢者,叫他認識兩件大事:行動可以改變現實,祖國是遊子的穩實靠山。
頭三天,香港遭搶掠和轟炸,第四天我看見日軍當眾殺人。第五天,我跟隨表舅父步行回鄉,沿途親見逃難的悲慘。戰爭不但殺人,更泯滅人性。第七天回到惠陽鎮隆我姑婆的家裡,遠離了母親和哥哥。
大時代的經歷充實人的經驗。在隨後的幾年中,我用赤腳捱過夏日被灑沸了的禾田水土,冬天冰涼結霜的草坪。我愛上故鄉的一草一樹,每一寸土地,純樸而自强不息的親人。
1947年初,家鄉陷入無政府狀態,誰人有槍即可任意殺人,為了私人目的。那年農曆除夕前一天,我獨自步行到天堂圍站,迎着未停定的廣九列車,奮力爬入車上,回到香港,開始新的人生里程。
再過十一年,1958年仲夏,我放下一份做了三年的優厚的官立小學教師職位,登上飛機,奔向陌生的未來。當時我剛滿二十三歲。
空中反思
飛機是Intercontinental的包機,由香港往美國和加拿大。它載着117位出國求學的青年,每人有自己的夢和築夢決心。在六天的共同行程中,我們彼此溝通熟了,談到各人的志向,都是為了給自己裝備知識技能,將來為家為國,貢獻力量。
當年的科技仍不發達。沒有越洋電話,也沒有定期民航。我們的包機停過台北、關島、韋克島、夏威夷、三藩市、支加哥,於第六天抵達多倫多。今天,每天有四、五班航機,全程直飛,只需十六小時。
在黑夜裡,飛機孤獨地航行,不見星月,只有機翼的一點紅燈。白天卻熱鬧極了,變幻的浮雲,天際的無限,晨彩晚霞,叫人感到興奮。
機上多數人攻讀理工科,少數人讀商科,袛有我讀心理學和教育學,大家都對未來充滿好奇和信心。青年人的未來有個特點,就是寛濶而毋需計較,只有勇往直前。那一代青年不醉心金錢和權力的擁有,只為每天每年的學業奮鬥。
我比較年長和經驗豐富,朋友們都喜歡聽我的故事,因為它與時代緊密相連。我自八歲到二十三歲的五千四百多個日子,每天都被見聞、學習、探索和感情填滿,沒有虛渡過一天,時代也不容我懶散。
我告訴朋友,這次飛行中的許多靜寂時間,我會想起二十多個被無故殺掉的親友,為他們遭遇到的不公平流淚。一個社會之所以出現不公平和動亂,主因是教育落後致使人民愚昧,包括那些攬權亂用的人,和無知地擁護他們的大眾。
我毅然離開香港,寄望學得關於人的知識,將來幫助扭轉社會劣勢。我教小學的第二年,曾出版兩本專書。第一本《教學淺得》,寫蘇聯馬加連科的教育理論和美國〝十人委員會〞的社會開發理論,它們怎樣啟發人民自由發揮個人潛能,推動這兩個國家進步强大。第二本《教師與學生》,寫師生怎樣互動,促進學習。
在香港和中國大陸,我當時找不到教育進步的迹象,有的只是填鴨式的灌輸。而當時,有機會入學讀書的適齡兒童,小學約是26%,中學約為17%。像與我同機出國求學的青年,不到中學畢業生的百分之一,而我們這班人,多數靠自己賺錢工讀。
我又講自己在鄉間做「野孩子」的樂趣;捉魚、搗鳥、游泳、看牛和幫助耕種,自由自在。朋友中也有人在鄉村度過童年的,搶着講各人的故事,大家都深感祖國河山美麗,貧窮奪不了奮鬥和互愛。
知識動力
到了柯太華大學的「心理學與教育學研究院」,我見到院長Shevenell神甫,一位洞悉人心的哈佛大學臨床心理學古典博士。
〝你有甚麽想望?〞他問。
〝我想盡快離開學院〞我答。
〝那可以辦〞(That can be done)。他拿出一張空時間表,給我填上十三科,比一般學生修讀六科多出一倍。
我接下看了,計算每週上課共三十九小時,再加閱讀,實在吃力。我從口袋拿出帶來的五百元,交了四百元學費,心想等會要交租和買食物,就問:〝我可以做工賺錢生活嗎?〞
他眼睛發亮,顯出一種嚴厲又和藹的微笑,同學稱之為cunning smile,都怕。他靜靜地盯了我一陣,拿出一張白紙劃了一個街道地圖遞給我說:〝這裡有一家國泰中國餐館,需人企枱,你可以去試試。〞畧停一陣,他又說:〝你沒有時間做工作。但是,如果真有需要,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我於兩年後完成了碩士和哲學博士學位。更重要的,是學識了廣博豐厚的「文藝復興型」知識。之後,我於1961年春到南洋大學任教,支援海外華文大學教育。一年後再回加拿大。在接着數年,我轉換了四個職位,包括教學和教育科研。教育研究在60年代極受重視,當時東西方冷戰,蘇聯搶先送火箭上太空,啟開人類的「太空時代」。美國即時設立「教育為國防法案」,(Education Defence Act),把教育創新和發展劃為國防的重要部份。於是,教育研究成為各大學及科研中心的首要任務,由落杉磯,大多倫多,和東京,成為教育科研的先鋒城市。我於1964-68年當大多市北約教育局研究中心的主任,領導87個研究方案,包括社區大學的創新。
1968年,多倫多大學教育學院聘我為教授,服務二十二年,至1990年提早退休。
「多大」是英聯邦最大的大學,享有領導地位。它的教育學院為當年紛紛獨立的前殖民地國家培訓領導人才,指導社會開發。我的厚實知識給派上用場。在聯合國開創的幾個「開發十年」中,我受任為開發專家。大學對我十分寛容,要求我每年在校講課十二個星期,其餘時間為國際組織做諮詢工作。
二十世紀自二次大戰結束以後的數十年間,世界風起雲湧。冷戰、超霸、第三世界迫切開發要求,太空競賽,地區戰爭,中國教育的破壞和「文革」。與此同時,後現代的呈現,以及新經濟和高新科技的飛速猛進,改變了人間世事。新時代要求每一個社會,不論進步或落後,運用智慧和知識應對變的挑戰。就在這數十年,中國教育出現「白卷英雄」的謬論,青年下放及「十年浩劫」的悲慘事實。
我雖然身在加拿大,仍然深感我有責任幫助祖國的教育和開發,發揮知識份子的良知和作用。
夢回祖國
1972年夏,我舉家六人,包括三個小孩和我母親,在滂沱大雨中飛到香港中文大學,出任教育學講座教授和院長。
事非偶然,李卓敏校長在一年前即向我邀請,但我正忙於國際組織的工作,而加拿大和英聯邦許多新興國家都亟需擴大教育R&D。後來,李校長三番向「多大」校長要求,批准我三年假期到港服務,條件是我繼續國際諮詢工作。
我七月到港,立即起草一份「發展計劃」呈交給校長。他看了即時同意。但是,該計劃大程度地超出當時「大學撥款委員會」對教育的看法,所以不可能獲得撥款。
該「計劃書」說:〝大學不是獨善其身的「象牙塔」,大學教授的責任不限於教學和科研,更必須服務社會。〞然後,它預計香港的「前景全面需求,定下相配的師資和學校規劃,造生經濟發展所需的人力資源。
香港在1960開始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標榜「自由及開發中經濟體」。由2000年始,香港轉變為「高薪經濟體」。與此同時,香港和新加坡成為「國際金融中心」,而台灣和南韓,則充當「信息科技生產的國際領導」。四個小龍都承傳儒家文化,重視教育,並以仁、義、禮、智、信的道德規範為中心價值。
為了不斷增强這些價值,使人力資源既有知識和技術,又有自由人所必具的自持修養,香港教育必須落實母語教育,並在大學及教育學院推行通識教育,教學生認識自我,承傳文化,自主生命。
李卓敏校長想出落實這一計劃書的唯一辦法,親自把它交給麥理浩總督,請他直接批准撥款,結果成功了。
我在中文大學三年(1972-75),把教育學院發展為研究生院,開設碩士課程,把學生人數由38人增加為457人。我又破例承認台灣大學學位,為香港培訓足夠的高水平的中文科教師。
在「教育委員會」裡,我建議並領討草議「白皮書」,建議政府把現有的九年義務教育升格為十二年,為日後的高等大學發展提供質量均佳的生原。
服務改革開放
李校長給我的支持不限於教育學院的飛速發展,更有我服務社會和國家的意願,作為教授工作的一部份。他批准特假,由我帶領一群教授訪問中國,當時是破天荒的舉動,必須由他向港督取得「默許」的。
1973年4月,我們一行21人(連家屬)到中國訪問了七個城市的大學,工人大學,民族學院,和中小學幼兒園。大家感到陌生痛苦,同時又寄予希望。
大學已經停課,校園置空。中小學有學生接待我們,校內滿地吐痰。工人大學的工廠滿地垃圾,生產設備還是四十年代的東西。最叫人悲痛的,在「工人當家作主」的標語下,學員的衣衭補了不知多少遍。我們看見的各級學生都沒有笑容,只有機械式的表情。
由教育部長劉茜堯接見以後,我有機會與周培源,錢偉長,費孝通,馮友蘭,郭沫若,蘇步青,和吳貽芳分別私自交談。大家不約而同,一致確認並相信,中國必須改革開放,復興文化和教育。吳貽芳更在兩次會面時三番叮嚀,促我為中國教育多做工夫。
回到香港翌日,我向李校長報告我的觀感,說明中國的需要。我們商量擴大中大的國際關係,預期幫助祖國。我們立即行動,容納美國的盧斯基金會(Luce Foundation)每年派六位學者到校研究中國社會發展,同時提供資源給匹克斯堡大學,每年接待四名中大教授到校深造。此舉首次建立香港(中國)和美國(西方)的合作關係,為日後的國際合作奠定基礎。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世界發生許多大事,我個人亦在那波濤起伏的大時代中承擔自己的責任。下面簡單記述一些重要的活動,聯同一些國際友人的共同努力。
* 我於1976年應邀訪問南韓,見到我們失去了的儒家精神在韓國人中體現,表現出勤奮,止於至善,禮義,以及注重教育和文藝。一個四千萬人口的國家,每年派送二萬多位大學畢業生出國深造,九成讀人文學科和藝術。
在我心中,如果中國與南韓建立正常關係,一旦改革開放,將即時獲得全部文化同源的「亞洲四小龍」的支持。在日後的數年裡,我多次向北京表示我的主張,並得到南韓多位議長和總統的和同,促成中韓建交和合作。
* 我於1975年秋從港回加後,隨即聯絡資深外交家朗寧(Chester Ronning),共商促成中美關係法規化的有效方法。我們去華盛頓會見美國「國會亞太事務委員會」主席沃夫(Lester Wolff),準備他於1978年去北京會見鄧小平,共同促成中美邦交。沃夫是「台灣關係法令」(Taiwan Relations Act)的起草人,用以安撫受到斷交的台灣人民。
* 1979年夏的一天,我從多倫多經漢城到北京,回港停留三天,新上任為「招商局」主席的袁庚邀我去蛇口。我們於清晨坐船出發,船抵岸邊,簡陋的碼頭有一條由木板架着的小路引向平靜的海灘。我們爬上南山坐在石塊上,晴日當空,袁庚悠悠地說:〝一年以後,我們坐着的山石將被移去填平海邊,而這裡將是中國第一個開放的工業特區,招外商共同合資經營。十年後,蛇口將是一個六、七萬人的現代城鎮。〞
我眺望海上的蠔田,遠方的香港,心中一陣衝動,感到自己與袁庚的夢結緣,參予改革開放的遠大工程。我向他建議:〝物質建設雖然不易,人心建設更為重要,我們必須為參加建設蛇口的青年提供教育,共同建設一個「物我共諧」的社會。〞
袁庚衷心笑出來說:〝一言為定,請你今後多來講課。〞
始初,學員們聽我講「人本開發」的道理和理想,十分詫異和恐懼。他們認定我在「放毒」。後來,經過谷牧副總理的保證,和我多方面解釋,他們才認識自己有自主本能和尊貴本質,接受一個夢一般的共同奮鬥目標,建築一個容納是非並免除鬥爭的和諧社會。後來,這夢被冠上一個「中國式的資本主義」的名稱。
二十年後的1999年,《見證蛇口》出版。袁庚在《代跋》裡總結經驗說:〝一位著名學者以「人的狀況」這樣來表征一個社會的健康程度:每個成員充份發展其獨立性,知道善與惡的區別,能夠自己作出選擇,有信念而不僅僅有意見,有信仰而不是有迷信或模糊不清的希望。〞他記憶猶新地說:〝對此我頗有同感〞。
* 後四人幫的中國百廢待興,資源缺乏。文化必須復興,教育歪風和空白需要填補,人間倫常顛倒等待扶正。最重要的,被全面打怕了的教師隊伍亟待重建。我於八十年代積極斡旋中國與外國的教育合作,扶助合作關係運作。
首先是行政管理的現代化,我建議提升教育部的地位為「教育委員會」,由一位副總理主掌,比較容易決策和調動資源,辦好教育。這建議被實行了兩屆。可惜,因為領導不力,教育建設的重大工作,又交回給舊的教育部管理。
我於是改從大學層面做工作,幫重點大學整理行政體系和數據的系統化,接軌國際慣例,向世界銀行申請貸款,同時聯繫「聯合國開發方案公署」(UNDP),協助處理貸款。申請迅速成功了。
首筆貸款的一半分配給重點大學更新設備,另一半用作教學更新,包括課程設計和教學法現代化。這工作由我所屬的多倫多大學教育學院合作推行,後來又增添了「加拿大國際開發署」(CIDA)的資助,連續維持了十年。
後現代的降臨連接着知識時代的出現。一個社會的進步或者落後,不在乎它的物質財富,而視乎人民的教育水平及精神面貎。在此格局中,教育不但服務兒童和青年,更要服務大眾和工人,包括專業人士。
* 1982年初冬,我陪同聯合國屬下的「教育規劃國際學院」(IIEP)的院長羅里(Sylvain Laurie)到中國考察,商討合作方案。教育部長何東昌安排我們參觀了太原和上海的工人大學,結果制定兩個建議和合作方案,由UNDP協調推行。第一,中國定期派遣專才到IIEP學習教育規劃的科學方法,開發全民的終身學習(lifelong learning),包括制定各專業的持續培訓方案,使專業實踐與知識發展同步。第二,運用電視教學協助普化工人教育和民眾教育,並為各行業工人的進修課程設立統一規劃,以期畢業證書在全國各地獲得承認,幫助工人流動。我們預期,中國改革開放以後,工人將會大量移動。
* 1986年夏,中國科學院上海生物研究所邀請我演講現代心理學的發展和應用,為平反心理學提供理據。翌年,我應華東師範大學胡寄南教授的請求,接受他的一名博士生到多倫多大學學習一年,完成學位。他是新中國的第一位心理學博士,現任教於復旦大學,桃李盈門,開花結果,為中國的人力資源應用、教學、與研究提供重要的服務。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各行業的企業飛速發展,人力資源的訓練和管理均需要知識和方法,复旦大學迎應時需,發揮領導性作用。
見證香港主權回歸
1990年,我關心香港主權回歸,決定離加回港,落葉歸根,終結三十二年的海外漂泊生涯。我向大學申請提早十一年退休,校長尊重我的決心,頒給我一個「終身榮休教授」的職稱,讓我保留利用大學資源的權利。
我同時辭退的還有「安大畧省多元文化諮詢委員會主席」的職位。省長在接受之時,勸我〝不要燒掉你的橋樑〞(don’t burn your bridges),維持我多年與各裔族領袖的良好關係,繼續幫助促進多元文化的社會和諧。
我出生於香港,在港前後生活過二十一年。我經歷過英國人的專橫與高傲,同時又欣賞他們的寛容和瞻前氣度,他們在治人治國中的先動(proactive)作風。
我三十多年前出國求學,相信只有知識可以救國。如今歸來,我相信自己有助主權回歸談判的順利完成,因為我熟悉香港,更認識英國的智囊思維。
英國人前瞻,早在中國受困於四人幫動亂之際,即開始籌謀獲取持續管理香港的新合約。當年的港督麥理浩是一位精明的外交家和行政精英,他以澤福全社會的政績贏得港人的愛戴,同時寄望以〝維護港人利益和意願〞的〝理據〞,威迫中國延遲收回香港。此手段後來稱為「打港人牌」。
麥理浩曾於1975年兩次邀請李卓敏校長和我茶聚,探索我們對他的政績的看法,並說明香港的繁榮發展有利中國的必然改革。我對他說:〝英國以公平和公正的哲學影嚮世界幾百年,如果拖着一條殖民主義尾巴邁向21世紀,不知怎樣向先賢智者交代?〞他答:〝你說得成理〞(you have a pont)。不過,利字當頭,1979年春,他還是去北京見鄧小平,試探延續管治香港的問題,拉開中英談判的序幕。
不同層次的談判持續了十八年,其中在大陸和香港都發生過震撼人心的歷史大事。結果,《中英聯合聲明》於1984年底簽定,確定香港主權回歸,在「一國兩制,五十年不變」的格局中,由港人治港。
我終於見證了香港主權回歸。1997年6月30日早晨,我以「殖民地公務員功臣」的身份參加盛會,親見英國海軍降下米字國旗,在滂沱大雨中操步離場。
當天上午陰雨連綿,時小時大。添馬艦廣場的兩邊搭起臨時座架,坐滿了約三百位嘉賓,都是對殖民地管治有功的人士。北邊是主席台,由查理斯王子盛裝主持。因為沒有預料下雨,所以嘉賓台開放無頂,人們都撐起各樣的雨傘,大大雨中讓傘上流下的水浸濕衣褲(裙),狼狽十分。
告別儀式於十時半開始,先是陸軍花式操兵,然後是歌唱,由女高音先後唱出流行歌劇「貓」的《Memory》,和莫爾的《夏天最後的玫瑰》。兩首歌都告訴大家一個信息:〝我們一同有過美好的時光,你們將會懷念舊時的光輝日子。〞
當查理斯王子起身講話的一刻,天雨驟然傾盤而下,雨聲壓低了他的聲音。他的演講十分精簡,只有八分鐘。大意是:〝大英帝國誠心與港人經營香港,把她建設為舉世觸目的現代名城,興盛有序。我們如今告別,滿懷安慰,相信港人今後將承先啟後,取得更大成就。我們將不忘大家,亦堅信大家將同樣懷念我們。〞
然後,樂隊奏起《天祐吾皇后》,叫我們目睹米字旗徐徐降下。此時,全場靜默無聲,各人懷着不同的心思和情感,有人低泣。最後,海軍操兵離場,結束了歷史的一幕。
等到午夜時分,我以「港事顧問」的身份參予歷史盛會,親見中國國旗和香港區旗同時升起,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官員宣誓就職。
回歸儀式大堂的背後一角坐着兩人,我和來自台灣的辜振甫,在轟天掌聲過後,我們緊握雙手互相道賀,眼睛潤濕。
〝您今後任重道遠了〞,我說。
〝嗯,您是說向台灣人民解釋一國兩制?〞他有點愕然。
〝我知道您早已做了,但今次有了具體的見證,大概有助。〞
〝一切盡力而為。台灣人民受過荷蘭和日本的殖民地統治,飽受屈辱。但是,我們的文化意識濃厚,教育發達,人民嚮往統一歸宗,我有信心。〞
我1990年歸港,最初幾年在嶺南學院發展「通識教育」,着重教學生認識自我和傳統文化。後來,學院升格,成為香港唯一以通識教育為本的大學。我同時主持「亞太研究中心」,開拓中、朝、俄三國合作,共同開發圖門江三角洲的經濟特區,聯同遠東大學為該方案培訓領導人才。為此,我兩度訪問朝鮮。
推廣華夏智慧
見證香港回歸至今的17年間,我深居寡出,讀書和整理中華智慧資料,為建構一個接軌國際、教育進步、弘揚文化及富强安樂的祖國努力工作。每年一兩次,我仍然去外地講學,維持國際橋樑。
在這段時間,中國各級教育發展迅速,校舍建築日逾寛大華麗,教育理論和師資培訓則沒有配合,教育專著更是缺少。這種〝進步〞並不健康。我曾於嶺南大學出版一套《通識教育叢書》,為香港學海書樓出版一套古詩評釋,並由中文大學出版《認知心理與通識教育 — 二十一世紀透視與實踐》,和《四書英譯》。
這些書本都以通俗語文和現代英文寫作,旨在適應一般教師和大學生的閱讀能力。與此同時,為了幫青少年認識自己和祖國,我又協助組織「兩岸四地關係促進會」,每年組織數百位中學生和教師巡迴訪問,共同學習。青年人容易交朋友,通過「學習營」的活動,數千名中學生經常在互聯網通信,越過兩岸。
鑒於中華文化的儒、道、釋智慧古籍不能適應今天大眾閱讀。我一方面用現代英文翻釋了約五百首古詩,包括從漢代至今的傑作,又用現代語文,把難解的古文鋪陳在今天「一個世界」的生活格局中,讓讀者看見我們的傳統智慧如何塑造了世界文化,特別是日本文化,又怎樣告訴世人生命的真諦,成就個人快樂尊貴。
為了讓這些文章能夠激動今天廣大讀者的情感、審美情趣、和自我認知,我把寫作登上博客,邀讀者回饋意見,然後編輯成書。
最近,我完成了心願,寫成《安身立命 — 活用孔子心理學》,《安心自在 — 活用老子心理學》,和《安寧自得 — 活用禪宗心理學》,由中華書店出版。現代人最渴求得到安心和幸福,居於心靈之所。我們的傳統智慧以人為本,闡釋安心和幸福之道。今天,這些智慧成為全人類共同尋知和實踐。
餘言
個人怎樣與歷史互動呢?有說緊跟歷史前進。不然,這樣做只有使歷史原地踏步。
我記起吳貽芳對我表白她的人生和寄望。她出生於清朝末年,七歲跟着表姐到鎮裡的教會新學堂念書,後來去美國密切根大學完成生物學學位,歸國後二十七歲便當上「金陵女子大學」的校長。〝然而,〞她真誠地說,〝我愧對教育,歷經半個世紀的努力,這些日子青年在鬧文革,我留在家裡不願外出,不是怕被紅衛兵打駡,而是怕見他們浪費自己的青春。我懇請您為祖國教育多做工夫。〞
如今,星移月轉,那四十年前的叮囑言猶在耳。我想起劉大白的幾句詩,〝歸巢的鳥兒,盡管是倦了,還馱着斜陽回去。〞請容我借用他的意韻,試寫自己的心曲:
黃昏一歸鳥/ 儘管筋疲力倦/ 仍然馱着斜陽回家/ 他雙翅翻騰/ 把陽光散滿山河/ 染色大地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