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七十年代未禁煙，世人還未視吸煙乃洪水猛獸，醫生還未把所有絕症歸咎於抽菸。某煙草公司創造了一個卡通人物，Old Joe Camel, 駱駝Joe 戴黑眼鏡，抽香菸，全身散發着一股smooth character 氣質。市場競爭者要用 Old Joe Camel 與 Marlboro Man 牛仔鬼一較高下。萬寶路人勇敢粗獷，Wild Wild West 墾荒人是美國人心目中的英雄。市場調查結果: 駱駝Joe大勝萬寶路人，Joe的形象深入民心，尤其年輕人，看到Old Joe是桌球高手，香車美人且擁有私人飛機，無憂無慮地享受醇酒佳餚人生，大多數人想當Old Joe，那有心機做翻山涉水，用牛仔繩圈捕野馬的萬寶路 "英雄"。
(一)
我是在那時候搬進這兩房一廳的房子，也是那時候認識Old Joe的。房子小，但前園大，非要花王打理不行。Joe是以前屋主的花王，他便順理成章地做了我的花王。
墨西哥人在加州的歷史久遠流長。Joe是墨裔美國人，講一口流利的墨西哥音英語令我尤其喜歡。無它，Joe講英文有口音，我講英文也有口音，與他聊天倍感親切。
Joe當時五十來歲，中等身材，混身力量。開一部雪佛蘭舊truck,車上擺滿整理花園的謀生工具。他頭戴喼帽，留二撇雞鬍子修理整齊，一副飽經風霜的臉孔似是看透世情明瞭人生。Joe是駱駝 Joe的形象. 他開工，手拿麥當勞咖啡一杯，口咬大雪茄，腰部捆上大馬力blower呼呼地響，把花園的落葉吹得乾乾淨淨；用剪草機幫草坪推草。動作之快，工作之認真。我想，整條街的花園都應該由他打理。
每個月的一號，Joe必把賬單放入信封內，擺在我家門。信封上印著：「Joe's Gardening & Landscaping」字樣。我把支票放進信封，摆在邮箱里。夫妻早出晚歸工作，不必見Joe.
(二)
寒來暑往。娶妻生子是人生應有階段。八十年代未，我們借錢把房子重新裝修擴建成四房一廳的温馨家園。前花園變小了。Joe 的工作量減少。
一九九一年，大兒子出生。從醫院接小寶寶回家，我路經七仔店買了一支雪茄給Joe, 表示勝利。三年後，小兒子出生，我受迷信思想驅使，同樣動作。從幼稚園到中學，夫妻接送兒子。Joe 看著他們成長。有時候見到 Joe, 大家招手道好。
那一年我的運氣特壞。對正家門那棵老柚子樹無端端枯死了。Joe 找來幫手，把老樹連根拔起砍掉。在屋子旁那桂花樹是我後父用幼樹苗種的，長得確很茁壯,有姚明般高,桂花香飄滿園。
每週的星期一，Joe 風雨無阻必到。以前是早上八時開始工作，這幾年他的開工時間越來越早，未及天亮就到，工作時間也越來越長。他手脚慢了，況且老人家愛早起，睡不著覺。
人生路程多變化，但是我所住的房子沒更改，花王也沒有更改。
Joe 老了。首先，Joe 的記憶力漸漸地衰退。開始會發脾氣，說我們忘記把花園路燈開著，讓他摸黑；說我們不付錢；說淸除雜草要另加費用。他每把未喝完的咖啡留在前園, 把未抽完的雪茄亂扔。
Joe 已經沒有力氣背blower 清掃花園，也不能推草了。他把這工作判出去，請了墨國年輕團隊。每月兩次，四人機械化操作，剪草的剪草，掃花園的掃花園，不用半小時，工作完成。 
冬日清晨的五點半，晨霧茫茫。Joe 摸黑在慘淡的燈光下，猶如鐘樓佗俠的幽靈，在前園尋尋覓覓，佝僂的身軀匍蔔在草坪上淸除雜草。喃喃自語：「a day worked; a dollar earned.」 他總會在花園逗留三小時，磨磨蹭蹭地收拾雜草。
好久沒有與 Joe 聊天。近日談了一次，我赫然發現，他留了肯德基炸雞創始人的山羊鬍子，雪白無瑕。蠟黃的牙齒吊著短雪茄，他的面孔像是那新種白蘭樹的花朵一樣蒼白。白蘭樹由於水土不服或者澆水過多，日漸凋零。
我「趕」他走：
「Joe, please go home now , don't work no more.」
Joe 換了一架全新的雪佛蘭。有一天，退車時把路邊的垃圾桶全撞倒了。
夫妻商量，懷疑我家是 Joe 僅剩的一位客, Joe 應該退休了。如果不幸摔倒在花園裏，我們有責任。
前個月，花園的落葉無人清理，草越長越高鄰居來埋怨。Joe 的墨人兵團沒有來。了解之下，Joe 忘記給他們工錢。
我生氣了，決定解雇 old Joe，對大家都有利。
「Mr Chen, you want to let me go?」
「I have been here longer than you. I treat every piece of soil here as mine.」
「I don't want to stay home and watch TV.」
Joe 搭著我的脖子，像是父親跟兒子說話:
「Don’t worry about the mule going blind, settle down and hold the line.」
「What? Say it again, Joe.」
他的話又滑稽又有點兒哲理, 我無語動容。當晚夫妻共識，以後不要再提 Joe 事了，他要做多久就多久吧。
三十年彈指一揮間。Joe Camel 已成歷史，Old Joe 常在。
P.S Joe 的兩個兒子已經成家立業。大的是藥劑師，小的在移民局工作。女兒嫁富貴人家，做家庭主婦。Joe 說，女兒的房子是豪宅，花園很大。他去探望女兒，進門需要把鞋子脫掉。
Don 4/30/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