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人的思維是數十億神經現象組織和編序而運行的過程,每一運作都以閃電的速度變化或確定,產生經驗和知識。
經驗十分重要,每一經驗都是個體用知覺(perception),記憶,思維,情感,性格和自我綜合地反應生活中各種刺激(stimulus)而成的。所以,經驗是個體自動奮鬥的結果,推動進化。
今天的人類大腦,是我們祖宗在長期經驗的製作和儲存過程產生變化而成,每個人的思維都含有祖宗和父母的進化痕跡,簡稱為遺傳。
有人方便地說遺傳是天賦,好像是一種簡單的禮物,一種直接的給予。其實,遺傳學家掌握了遺傳基因的秩序,卻不知道人的遺傳基因如何運作,只能嘆息運作的不定和不能預測。近期的優生學說不過是一種主張,不是有根據或可以驗證的事實。
從教育出發,我們希望用學校的組織和教學,幫助學生增進能力,從他們現有的智能開發出權力更大的智知和能力。這是一項複雜而艱巨的過程,需要多方人力的合作方有結果的。本文畧談要點,或可幫助讀者認識。
心理學說思維
心理學家在兩百年間不懈研究,反應人的需求,生出許多專門課題,包括生理心理學、神經心理學、教育心理學、環境心理學、審美心理學、商業心理學、軍事心理學,體育心理學、行為工程等,不能全部列明。
影響現代生活最深最全的是廣告心理學。它運用移情和隱形說服的方法,在電視播放30秒的「廣告」,可以產生潛移默化的效力,叫人相信它的內容,而且跟着行動。
心理學家克拉克在《需求的製造者》裡敍說他的一項研究,用兩個不同的廣告片做實驗。第一個廣告片宣傳早餐麥片有益健康,因為營養價值週全而沒有壞的副作用。實驗者用儀器度量主婦在看廣告時的腦波活動,發現其頻率一般。第二個廣告片宣傳同樣的信息,但是用一位性感十足的男士主講,加上誘人的身體語言。結果發現,看廣告的主婦的腦波形即時活躍數倍,而且決定用麥片做每天的早餐。
無疑,心理學掌握了不少「强說服力」的技巧,可以用來做好事,如教學或者勸人從善。同樣的技巧亦可以用來做壞事,引人走入鬥爭的途徑。說得輕微一點,吸煙的廣告,就是這種技巧的壞用。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心理學家布魯納(Jerome Bruner)研究教學方法,在《教育的過程》(The Process of Eudcation)發出一句震撼世界的斷言。他說:〝小學生可以學習任何知識內容,即時成功。〞
再過兩年,他解釋這種學習過程的教學法,寫在《教學法學說的建構》(Toward a Theory of Instruction)。他說:〝思維是有程序的心理過程,可以轉化感覺材料,成為思維記憶。個體首先依照系列程序,把感覺內容傳遞至思維,然後讓思維轉化為行動。在這轉化過程中,個體把記憶存儲和編碼為神經衝動,短期存儲在思維中。然後,經過與熟悉的經驗聯結,成為新思維,存入長期記憶,以備隨意取用。〞
布魯納用實驗證明,教師只要依照這一思維程序教授任何教材,學生可以成功學習。
不過,學生是學習和思維的主角,而思維的編碼和儲存媒介都是語文,所以,個體的語文能力,就是學習的主要因素。可惜,今天的多數學生母語學習受到疏忽,而母語所內涵的文化,更因為多數父母知道不多,沒能傳給子女,造成缺失,值得注意。
文化中的自我
古今中外的哲人一致認為,教育的全部用的是幫助學生認識自我,作為識認世界一切運作和真理的主宰。老子說:〝知人者勝,知己者强〞。「强」的意義不單是穩健有知有力,而且亦是動力,即推動思維和識知的能源。
為說明自我的本質,布魯納引用二十世紀的三位心理學巨人的學說,融入他自己的見解。這三人是弗洛伊德,皮亞傑,和韋戈斯基(Vygotsky)。
弗洛伊德研究人的意識根源和生長變化,確認嬰兒與父母的早期交接,大程度地決定他成長後的素質。父母的行為和言表直接調控嬰兒的情感,心理矛盾與平衡,提供他的安全感。弗洛伊德推想,人類如果不經過壓折和昇華作用,不可能有創造和文明發展。在生命初期,幼兒如果缺乏安全感和穩固的自我,不能投入家人及社區裡的積極生活,表現主意。他又借用大量戲劇、神話和文學的隱喻,說明每個人都在生活奮鬥中不斷超脫本我和自我的事例。
皮亞傑的研究顯示,兒童的思維自有邏輯,跟隨每一個相繼的發展階段而變化。在不斷奮鬥中,幼兒用心智成就不同地組織世界,引生新的認識、更高層次的解難方法,完成有效的邏輯思維結構(logical thinking structure)。這樣,通過學習,幼兒進入一個新世界,一個處於現在的新我。
韋戈斯基的研究是在烏茲別克的農村做的。他發現,心智生長既非自然,亦不獨立進行。它是個體在各種成熟階段中,奮鬥生活,運用本土文化所傳授的知識和技能,補足一時的心智,進行活動。這種不斷的補給,推動智力的衍生和完善。心理學稱此為「傳統教化」。
語言是增進「思維權能」(Thinking power)的主要因素。人們用語言認知和解釋一個又一個更新經驗的方法,把新的東西和個人與它的互動包裝起來,儲藏在大腦倉庫裡。這些包裝可幫個體構造新的語言,對己對人表達和交通。如是,語言含著文化歷史,帶着傳統邁向智力高峯。
韋戈斯基發現,兒童解決任何問題,一定同時運用手、眼、和語言對付。這種綜合的運作導致「知覺內化」(perceptual internalization),一種人類獨有的「心理作用」(psychological function)。
弗洛伊德提出,語言是思維發展的「戰事」,通過抗爭與和解,給個體留下悲情或功績,甚至出現在夢裡,表達深藏心底的意念和意圖。
皮亞傑說人的生長發展孕育和發揮內在的心智邏輯,以其獨特的權能和方法處理時空和事象,組成用語言敍說的真實。
四種智能的源頭與張力
為何語言和文化這樣重要呢?近30年的進化心理學,大腦學,神經生物學,和考古學有多方面的發現綜合說明:人類今天的大腦是600萬年的進化奮鬥形成的,携帶着文化基因,幫我們解決問題和創新。它有靈活的特點,表現在「多樣性」(variability),用不只一種方法表述感受或敍述事象。
進化使人的大腦於200萬年前後增大三倍,由400公分變為1400公分。遠古考古學家對此提出多個不同解釋,至今沒有定論。
1997年,薄特斯博士(R. Potts)在他的新書《人性的遺傳》(Humanity’s Descend)這樣解釋:〝先人在數百萬年間經歷了多次的嚴重氣候和環境變化,產生了思維的多樣化,運用多元智力開發了符號意碼,社會組織,和科技創製。先民又分別認識自我和客體,從而對抗環境的變,創造養傷和保健知識,建造安全的貼身環境,主宰生命。這些活動合起來促進了大腦的戲劇性增大。
1996、1998年,英國進化心理學家密恬(Steven Mithen)出版了《史前的心智》和《史前人類進化中的創造性》,總結他多年研究的心得。他指出,在遠古時候,人類即用心智洞悉環境的事象,不斷創造應付的手段,取得成就。他們用的是四種智能,包括:語言智能,社交智能,技術智能,和自然歷史智能。
這些智能使人類從許多不同的現象攝取相同的素質,形成觀念。他們又連結不同的觀念,形成新觀念。與此同時,先民創生了類比(analogy)和隱喻(metaphor),用來創造認知靈活性(Cognitive flexibility),與他人心照相通。
密恬在書中指出認知靈活性對進化的重要性,因為它催生「文化進化」,超越生物性進化,幫人們用智能適應大自然與人生中的許多不同的變化,把經驗載於語言和習俗裡。
進化心理學以宏觀視野綜說人的奮鬥和經驗,說明心智不一定住在大腦的某一個或幾個據點,而是整個大腦配合身體功能的運作而表現出來的權能(power),產生文化。
文化是動的,內涵信息。它用技術、心態、信念和價值意義塑造並推動行為。文化又讓人們通過教學、傚仿、習俗、和社會教化,推動新經驗、智知和創造。
在進化過程中,因為那些最善學習文化和勇於應付挑戰的個體最能成功生存,所以他們可以把自己的基因傳給後代。可見,文化傳承和基因遺傳是同步發展的。
今天,我們必須認識,每個人的大腦承接了百萬年間的文化進化內容,成為自己的天賦。藉着這樣的帶有祖先文化的天賦,每人都可以主宰自己獨特的生長和發展,應付任何變的挑戰,並且開拓新的生命景況。這樣,進化心理學說明一個充滿希望的事實,就是,不論今天世界的變是如何大而迅速,人類有能力駕馭着變而邁向新的進化。
壓力與現代困境
我們回返當前的人的狀況,感到傷心和失望,附帶着無奈和消極,好像違背進化的積極性和希望,亟需每一個人自我檢討,作出有利的抉擇,積極奮鬥人生。
今天的「信息時代」是人類創生的,已經成為事實。但是,這時代所產生的「需要」(needs)和欲求(wants),已經給每一個人加上負擔和心理壓力,影響健康和生命意義。這是一個嚴重的時代病,不能避開,卻可以選擇減輕。不然,人就變為被動了,失去智能的主宰作用。
心理壓力(stress)大分兩類,其一是可以控制的,其二是不可控制的,甚至不知其存在的。前者有積極作用,如運動員在比賽中感到的壓力,可以推動他做出最佳的表現。又如歌唱家在公開演出時面對坐滿聽眾的音樂廳,知道聽眾的期望,受到鞭策,在演唱中唱出最佳的音韻和情表。後者比較複雜,不是本文可以說清的。但是,他是今天信息時代和競爭文化的產物,叫人沒有逃避的機會。
古人的壓力來自人與大自然間的生存奮鬥。今人的壓力則是人與時間的迅度的相互競爭,是經濟、政治、和科技對自然人性的控制和擾亂。這種壓力損害健康,阻止奮鬥,滋生殺人的現代病,以及防止大腦的正常進化。
心理學家近期發現,人的腦前葉(Frontal lobes)擁有接駁其它腦區的複雜網絡,每當我們遇到疑難時,腦前葉首先催促主宰者的自我概念,統合認知和情感機能,共同調節「臟腑反應」,然後選用有效方法解決問題。
多倫多大學心理學與醫學系的史塔斯教授(Donald Stuss)研究神經及康復三十多年,於1999出版(腦前葉功能原理)(Principles of Frontal Lober Function)。他指出,腦前葉是人們「臟腑情感」(gut feeling)之府,主理主意和幽默。這三樣東西合起來構成人生真諦,使生活充滿活力和快樂。在當前世界裡,人們普遍遇到預料不及又無法控制的惡性事端之時,容易產生慢性心理壓力。因為壓力妨礙大腦海馬體的運作,受害者會不記得明顯的事實,像不知自己身在何地,或者可以做些甚麽。
壓力使神經細胞死亡,減低人體的新陳代謝進程,影響健康。以前,上述問題只影響老人。今天,它們的惡性影響不分年齡。我認識數位青年人在股票市場工作,每天的每小時都在注視連綿不絕而迅速的信息,以及客人的詢問和買賣命令,精神緊張,長期失眠和焦慮。在香港,各級學生之中,有過半畏懼考試和做功課,而不能控制學習,皆在忍受慢性壓力的危害。他們的智力無以正常發展。
信息超載與時間
香港人今天普遍跟着時鐘時間打滾,不惜犧牲親情和自我利益,包括自我防衛功能和安全感。香港人多數擁有智能手機,隨時隨地上網或入會與人交通,攝取網上感情和信息,或純粹打發時光。
1997年,加拿大專欄作家申克(David Shenk)在《數據煙霧》(Data Smog)一書指出,今天的信息科技革命正在塑造世界,那些高速增長的流浮在互聯網上的數據,叫人們無法避免,更無從知道那些是真事實,那些是虛構事實。
信息怎樣增長呢?他的調查統計說明,1971年每位加拿大人平均每天接收560個廣告信息,22年後,增加6倍,變為每天3000個。他指出:〝正如人類用脂肪解決饑餓,引起痴肥成為當前的首要顧慮,今天的信息超載替換了信息缺乏,為人們帶來一種新的「信息疲倦綜合症狀」(information fatigue syndrome),影響情感的、社交的、和個人的生命。這種綜合症狀防礙人們的注意力和睡眠,並削弱免疫功能。〞
該書所寫的是20年前的人的狀況。今天,連四歲的幼兒和90歲的老翁都在頻頻「打機」。在酒樓裡,我們時常看見一家人同枱吃飯,其中各人自顧「打機」,不事相關相愛地共享親情。這情況有很多問題,主要有二,其一是人們誤用信息科技,其二是科技呈現與親情無關的信息,或者虛擬信息。
在大自然中,人是唯一的時間維繫者,人類創造時間促使生產有序,生活作息可以按時自主,給生命予意義和幸福。科技的誤用與沉迷違反人類自主生命的秩序和追求,更防止大腦的自然進化,亟需我們警惕和對付。我們的智能基因含着足以應付急變和劇變的經驗知識和情感知識,只要我們注意挽回「自然的我」,認準謙和安定的人生目標,積極奮鬥和創造,並善用時間和科技,一定可以在今天的信息時代裡安頓人生,獲取滿足和快樂。
今天學校應該注意的,不是智力測試,或者怎樣增長智能學習,而是培養學生認識自我,促進安全感和自信,熱心生活奮鬥和創造有意義的人生,與大自然互相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