僑仔

『董橋談回憶:「人不要亂採記憶的果實,怕的是弄傷滿樹繁花。有些記憶刻得像石碑,一生都在;有些記憶縹緲得像煙水,似有似無;另一些記憶卻全憑主观意願裝点,近乎杜撰,弄得真實死得寃枉,想像活得自在,而真正让生命豐美的,往往竟是遣忘了的前塵影事。那是潛蔵在心田深处的老根,忘了澆水也不会乾枯。」摘錄 “董橋七十”。』

少年友人「僑仔」,與我分開五十年,今天在故鄉廣州重見面。他在我腦海中的記憶是「潛蔵在心田深处的老根,忘了澆水也不会乾枯。」

「僑仔」非華僑。當年我和他在東山打露天羽毛球,僑仔脚步靈活,反應快,彈跳力強,且有印尼華僑般的姿勢和技術,故大家稱他「僑仔」。

今天的僑仔是香港人,也是成功的生意人。二兒一女事業有成,一家五口其樂融融。

事業的成就讓他有機會發揮與生俱來的天賦。他是一個畫家,是一個藝術家。在建國六十年週年全國美術展中,他入選一張「綠肥水瘦」的環保畫;1979香港現代藝術雙年展,創作一幅「紫荆花」入圍;他的一幅水彩畫入選美國水彩畫協會年度最佳作品之一;他的一幅「知青的回憶」被美國華人高價收購;他在省港兩地開私人畫展;從2007 年䦕始至2010年間,他已經出了《心靈的刻錄》、《再現陽光》两本畫集,第三本畫準備在2016年問世。

僑仔是老師了。

此君文武雙全,曾經當過廣州羽毛球協會副會長。現在還堅持每星期打三次羽毛球,當了業餘教練,教退休人士打球。

與僑仔摸杯底回憶前塵往事,他的話就像長江滔滔水,說不盡的酸甜苦辣。

作家董橋寫記憶,「有些記憶刻得像石碑,一生都在」,我腦海中浮現的他,有點兒像董橋的描述。

「噹,你記得我們在華僑新村的 ”華僑小學” 打室內羽毛球嗎?」

我當然記得,還把那些正式「僑仔」打敗呢。

「噹,你記得怎樣幫羽毛球插毛嗎?」

我忘了。

「就是把打到沒有毛的羽毛球重新修理,把羽毛重插。」

「噹,你記得抽捲煙嗎?」

我那時候未曾抽煙。但知道有「㩒蜢」,拾煙頭捲煙這回事。

「就是把抽完煙頭的煙?利用。」

「我同虎爺老友,他母親被鬥,他沒有地方住,睡我家。二人誰有錢就誰買煙,回家扔進掛在牆角的籃子裡,沒了又買。」

「噹,你知道什麼叫 ”pan 琴” 嗎?」

「就是與虎爺一起去東山,虎爺與東山仔「鬥」拉小提琴,我與人 ”pan 波”。」

「哈哈哈,@h$@x..
「我落鄉去鹤山,廣東最窮的農村。」

命運到如今,兩個患亂兄弟,一偷渡成功天涯作客琴音已沓,另一個逃跑不成,成了富貴港人做了畫家。

在香港半工半讀,僑仔完成香港理工大學的「室內設計」專科。從畫電影宣傳畫,到做裝修工程,趁著大陸改革開放的大環境,遠跑到東北承接大型裝修工程,騰出時間做一下羽毛球用品的買賣,最後,在老家廣州開了一間最大的齋菜館。一路走來,幾度艱辛幾度開心。回首過去,眉宇之間表現了藝術家的驕傲。

藝術家顛狂放任,反潮流行駛。這樣的人我一生只見過兩個,第一個廣州音専高材生,古箏高手阿關。阿關後來當了「麗的電視」音樂總監。可惜愛賭博毀了前程。

僑仔是第二個這樣的人,但他精明幹練,奮發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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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參觀了僑仔的畫室。室內除音響設備外全是他的作品,畫架子重重疊疊。我猶如走進了一個藝術殿堂,室內迴響著貝多芬的音樂,伴随我欣賞他的畫作。我的心靈霎時間高尚了。

他每年寫畫約四百張,不畫人物,愛畫山川湖泊,小路欄柵,特愛畫姜花。

他把三張姜花水彩作品并排陳列,向我「解畫」。

「噹,第一張花兒怒放,有陽光朝氣,代表我下鄉時的心情。拿著紅寶書充滿希望。」
「第二張見烏雲浮現,花已經不復過往風釆,是氣餒時候。」
「第三張烏雲壓頂,花兒淍謝,去農村㝷希望破滅,就快死了。」

他贈送我兩畫作,並且按照我的意思簽名留念。

僑仔說:「2016 年出畫冊,你幫我寫幾個字在前面,南海塵噹打頭陣。」

我說:「奇怪你講,不在故鄉作畫,沒有靈感。在香港,在美國,在加拿大,英國都不行。」

這話引起僑仔大發議論,我全記錄下來了。

「故鄉是靈感的土壤,藝術家的心緊貼著土壤,創意方如泉湧不斷。」

「藝術的創作離不開民族性及故鄉情。」

「一個畫家,不斷有新的感覺,不斷產生新的作品,說明這個畫家的才情未衰。如果一個畫家天天都在重複自己,說明這個畫家的藝術生命已到盡頭。繪畫如是,其它藝術亦然。」

「畫雖可賣錢,但對於我確不是最好的欣慰。創作時的情趣,快感,怡情以及得到知音的賞識,才是我作畫的最大的喜悦。」


塵噹 2015 年七月廿九日,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