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雨風暴
香港扯起三號風球,氣象廣播員十分緊張地說,威脅着香港及鄰區的熱帶旋風〝鮎魚〞十分强烈,隨時可能造成各種破壞,促大家做好防範工作。
廣播連續了三天,連同〝鮎魚〞在廣東沿岸和台灣各地造成的嚴重災難。但是,奇蹟出現,它不以香港為對象,只悄悄地離開,連雨點也沒有給我們留下。
多數香港人對雨沒有喜愛的感情,部分因為它與生活沒有甚麽重要的關係,部分因為它帶來打傘的麻煩。即使如此,還是有人喜歡雨的,如樂於玩水的小孩,或者愛在雨中談情的青年人。
雨育生命
對於生活在大自然中的農民來說,雨卻是孕育生命的要素,是生活所必要的天賜寶物。而大自然愛好者及詩人,則視雨為美的代表。古今中外,不知有多少人詠唱過雨的種種動力和形態。
十九世紀初,美國的愛默生提出〝先驗主義〞,主張一種返璞歸真及善待大自然的生活。他的追隨者梭羅在《華爾亭森林》中寫下這樣的經驗:
〝我不曾感覺到寂寞,沒有受到被孤獨包圍的經驗,但是,有一次,我在樹林中住了三個星期,那種靜寂乏味的生活叫我內心煩悶,很渴望與鄰人往來,或者儘快離開無人的森林。不知從何時開始,屋外細雨紛紛。我聽着大自然在屋子周圍發出的聲音,感到親近,一種充滿慈愛的交流,一種恆定親切的安慰。這樣,樹林中一切原來生疏的景物都驟然變為友善和親切,就像朋友一樣〞。
雨的美感
我自己對雨有一份濃情,相信是幼年住在農村的時候養成的,南國的六月天,陽光與雨水以最猛烈的姿態輪流出現,一時滂沱暴雨,轉眼又烈日當空。我那時候沒事,整天在田野間行走,赤着上身到處搗鳥捉魚作樂,肩背給曬得像古銅一樣顏色,每給雨水打着即發出爆烈的聲音,癢癢的,好不痛快!有一次雨特別大,我本能地爬到大樹上,在那兒觀看田野間一片矇矓,四處響起打敲鑼鼓般的雨聲。
那年我才九歲,不有甚麽審美的觀念,只知道看着痛快又激動。然而,那一幅雨的圖像一直深留心底,至今毫無褪色。
大約五十年後,我從多倫多到中美洲的牙買加避寒,一個人住在朋友借給我的一幢別墅裡。它坐落在一個小小的海灣,由椰林和大海包着十一間獨立小築,環境寧靜,正是我暫時避開嚴冬,及進行修心的好地方。到了午夜夢廻,我被一陣敲打聲音驚醒,好一會纔領悟到是雨點打着屋瓦的聲音,親切,新鮮,喚醒遺忘了半個世紀的一種溫馨。我起來泡上一杯茶,坐着回想近幾十年的城市生活,充滿熙攘和名利追逐,經歷的是人際中的風雨,自己竟不曾停下來靜聽雨聲。
夢裡忽聞細雨聲
醒時卻見秋葉鳴
如是美妙的大自然之音從遙遠的時地悄悄飄近,這不正是梭羅先生寫的那種〝親切〞和〝慈愛〞的雨聲嗎?我此刻聽着雨聲,在空無一人的一角海灣裡,同樣不感到寂寞或孤獨。
動靜美意
雨是動的,給大地帶來美音和流水,以及由水滋生的一切。雨也是靜的,當你在濛濛細雨中思念親人,或者思考一個甚麽問題的時候,它不會打擾你,只靜靜地陪伴着你,把你擁抱在無盡的慈愛中。
王維在《樂家瀨》中吟咏一種雨水以動喻靜的境界:
颯颯秋雨中
淺淺在溜瀉
跳波自相濺
白鷺驚復下
或者,你會動起禪念,想起佛家修到〝去妄明心〞的奧妙境地,聯想及蘇軾的《廬山煙雨》,闖進詩人所表的悟道心路歷程,那種從不變見萬變的智慧妙境,儘棄個人的煩惱與疑惑,投入天地的化育中。
廬山煙雨淅江潮
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還來無別事
廬山煙雨淅江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