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的唯美和世用

唯美本質

            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的柳田聖山教授研究日本人精神史,寫成《禪與日本文化》。歷據例證,他說日本人長期受中國文化影響,仍然保持自己的特點,就是唯美、纖細、清寂和執着。日本人缺乏中國人的從容大度及博大自信。 

            唯美是追求純粹的美,不為別的,袛為了美,超越生活中的人與物,把美看作一種絕對的理想。這樣,唯美就是all for beauty, absolute beauty 了。

            禪宗追求自由自在,尋找達至理想意境的方法或者路途。禪是美的,亦巢居在唯美之中。 

            平常,我們看日本人,家中的擺設是齊整的,穿的衣服是齊整而美麗的,吃的東西亦最講究美,即樣子好看,味道清幽。在人際往來上,人們互相行禮。禮和尊敬都是美意的表現,在這一切之上,日本人修禪,還要講究超然物外的美。這種美也許是抽象的,但可以感覺得到,就是絕對的美了。 

            美還有很多很多,像靜謐,滿足,安寧,幸福,創造等等,儘都是由人感覺的,不一定可以言傳,表現,或者與他人分享。這樣看,美是玄之又玄了,卻又十分真實。如果你不相信,請你去問愛吃苦瓜或者榴槤的人,他們自己喜愛其中的美味,卻又無法告訴你〝苦〞亦是美,〝臭〞亦是美,比甜比香更美。 

禪門難入

            從七世紀始,佛教和禪宗由中國傳入日本。在七至九世紀的二百年間,日本僧人紛紛到中國學習佛道,歸國時把中國文化作為信仰移入日本,致使中文詩句大為興盛。到了十二世紀,武士文化吸收了中華倫理及道德價值,發展成為武士道,集文武為一,讓武士們晉升為社會的中、上階層,能力高超的武士更變為貴族,逐步主掌日本政權。 

            就在這樣一個古代和現代交替的時代,日本爆出一個震撼人心的故事,引生美麗與禪的多層玄想。 

            話說十九世紀將旦之前,一位著名武士信原的家中增添了一名孫女,取名內晶子。她天生麗質,幼年即容貎無雙,詩才橫溢。晶子十七歲入宮當皇后的貼身宮女,甚為得寵,她的聲名蓋過權臣。然而,好景不常,皇后突然死了,晶子的自然道路是回家出嫁。她卻悟見人生飄忽無常,決定出家修禪,尋求心靈安頓。 

            然而,那時代的武士之家,習慣在家順從父母,出嫁後相夫教子,不容許有個人的自由。父母反對晶子出家,未來的夫家更要她生育子女。但是,在她堅持己意之下,大家出了一個主意,作為圓滿的調和方法。要她先生完三個子女,如果仍然意決,即可步入空門。 

            結果,這位萬方羡寵的美人才女,於二十五歲完成了長輩的要求,自己毅然削髮為尼。她法號了然,表示謙虛。 

            了然熟讀經書,修禪要求達到無限的境地。她到處求師開悟,第一次拜牛西禪僧為師,即時被他拒絕了,理由是她太美麗了,入寺後會造成僧眾不安。然後她去拜見白原禪師,被他用同樣的理由拒於門外。 

            在苦無去路的時候,了然從鏡子長久看過自己的臉孔,想象自己要怎樣才能變為醜樣。她決定以後都不需要鏡子了,在它的背面寫下一首七絕。詩云:                                               

昔遊宮裡燒蘭麝
今入禪林燎面皮
四序流行亦如此
不知誰是個中移 

            然後,她燒紅了一塊鐵皮,用它毁了自己的天美容貎,再去追隨白原禪師修道。 

禪海波濤

            這故事在日本引起很大的爭論。認為了然自私或者自由的人各執一見。認為禪境無限美和超越生死的人讚賞了然,甚至崇拜。她唯美至上。祝福了然尋着歸宿的人羡慕她的安寧滿足。當然也有人大罵她不顧子女失去母愛,犯了漠視天倫責任的大罪。 

            不論誰人,等到聽完了了然的全個故事,都有新的感觸及思量。故事演到最後,了然平靜地離開人世。她在圓寂之前給我們留下這樣一首詩: 

六十六年秋已久
漂然月色向人明
莫言那裡工夫事
 耳熟松杉風外聲 

            這首詩沒有深遠的寄意,只記述了詩人的塵世事跡。它好像說明,一位如此聰慧和執着提升自己的麗人,取終沒有找到她應有的完全寧靜與滿足。第一句只平淡地說,她的一生煩惱太久了,沒有佛家的殺那間的開朗和歡樂。 

            重點在末句。對於了然來說,松濤杉風的涼快都不過是大自然間的物的運作,她一生追求的是那超物的最高聖境經驗,即是樹木和風以外的天籟之音(風外聲)。 

            值得嗎?有人問。答案是人見人智的。 

            現代會有人高唱婦女解放,不能讓女人屈服在封建制度之下,必須爭取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道路的權利。 

            也許了然對此會另有話說。她並不反對封建制度的安排。她曾順應地燒蘭麝和結婚生子女。她之所以业願破壞自己的美貎求禪,是因為她體會到生死無常,希望憑着修養獲得心靈的自由寧靜。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們不應忘記,了然的自由是值得尊敬的,她為之擔負着讓親生子女失去母愛的沉重代價。 

            不論如何,日本人一直覺得,雖然這故事有歡槳也有痛傷,有責任也有自由,更有的是重重矛盾,它仍是美的,叫人聽了神入了然的生命空間,她的詩聲。 

纖細與寛宏

            唯美者相信美是絕對的。這種美不能以世俗的價值去衡量,祗能用心靈的直覺和感受去珍惜。如此,我們不必拿一幅價值千萬元美金的畢加索來比較一幅同價的張大千。同樣,我們亦不能說一隻木雕的定情戒指價值低過萬金鑽戒。 

            這樣,我們明白,唯美者一定是唯己的。自己就是一切。這不與自私或不自私有關,而是與個人的特殊感受相關。引申下去,唯美是自由,因為每個人都有自由說這是美,那不美。而這自由是絕對的,也是基本的。 

            我們再看了然的故事。她為了找尋自己需要的人生目的(見悟、安寧、幸福)選擇了灼面之痛之苦,因為她當時不知道,在茫茫宇宙之中,〝誰是個中移?〞 

            然後,經過數十年的放下與賞月,她總算能夠沐浴在風外聲的溫和之鄉,那希聲的美。 

            中國詩人唯美,心中所孕蓄的有纖細也有宏廣,不同日本人的小器。例如,宋朝的蘇軾畢生事佛參禪,同時追求宇宙人生的至美。他生活在動盪多變的時代,個人幾番得失的經驗,曾經擾亂他原是豁達的心靈。但是,我們讀他的《赤壁》可以直接感到,宇宙的時空有序,個人和萬物的渺小,可以永恒。 

             客亦知夫水與月乎
             逝者如厮
             而未嘗往也
             盈虛者如彼
             而卒莫消長也
             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
             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
             自其不變者而觀之
             則物與我皆無盡也 

            蘇軾的文字美,意境更美。人生渺小,萬物易轉生息交替。但是,一個人只要相信自己的價值,則可以發揮無盡的力量,超越時空的流變。要肯定這種信心,一個人觀看及經驗宇宙大自然的一切,儘管不斷在變化更替,則不過是眨眼那麽平淡。 

            有了自信,更有自主,人生就肯定有價值了,做甚麽都有自的和意義。心有所住,任何坎崎煩惱都會在寧怡的心靈中式微消解。 

            中國的無門禪師掌握了這個道理,把日常禪寫在他那充滿樂觀和希望的詩裡: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即是人間好時節 

了然不盡然

            我知道了然的故事約四十年了,卻怎樣也不能感到它的至美。 

            我知道日本人纖細和執着,所以他們有神風隊,叫青春盛旺的隊員憑一時的衝動,願意駕駛飛機撞向美國軍艦即時死亡。傳統的剖腹自殺就是這種衝動的文化前提。我亦欣賞日本人擬櫻花的美麗為人生,讚賞櫻花在死亡歸土之前的瞬間飄逝在空中,任由和風播洒極至的紅彩。 

            然而,了然的決定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長遠的渴求。她的唯美當然是唯己的。不過,她所付出的代價卻不是由她一人擔負。作為母親,她怎樣也無法放下子女對母愛的需求。我不相信了然取熟的風外聲中,沒有雜着不時出現的兒女的呼喊。 

            我想起《傳燈錄》的一個故事,通過一個僧人與他老師的對答,說明,宗教有些智慧是不可思議的,只可以接受: 

僧問:狗有佛性嗎?
師答:有
僧:   和尚您有嗎?
師:   我沒有
僧:   一切眾生都有佛性,為何和尚您沒有?
師:   我非眾生。
僧:   既然不是眾生,就是佛了?
師:   不是。
僧:   那究竟是甚麽呢?
師:   也不是甚麽。
僧:   和尚您那種東西可以看見嗎?會思考嗎?
師:   不會思考也不會議論。叫做不可思議。 

            這段對答似有矛盾而不有矛盾,因為宗教的最終哲理是不可思議的,只可取捨而信或不信。一切宗教都是如此。 

            這樣看,了然做的沒有不對之處,只是我們凡人多事,對她指手劃腳罷了。 

            也許因為這樣,佛教(作為宗教)傳到中國以後,很快給中國文化變為世俗,成為〝生活禪〞。它運用宗教的一些智慧融入生活現實,幫人取得自由和心靈安頓。 

            我自己生活在禪智禪境之中,悠然自得,不涉宗教。我有一段親身經歷,說明宗教與世俗不應該互相矛盾,兩者排列在一起,可以叫人互相欣賞。 

            我年幼時正藉中國戰亂,所以我的學校經驗不長,總計不過十二年,大部份在天主教學校裡渡過。最後兩年的大學研究院教育,連同學也有八成是神甫和修女,教授則盡是飽讀神學和西方哲學的〝文藝復典型學者〞,包括身兼院長、神甫、臨床心理學的〝古經學者〞(diplomat in clinical psychology)的謝文尼爾博士(Raymond Shevenell)。 

禪導通悟

        我由香港飛往加拿大的多倫多,再乘火車到達首都渥太華,在早上六時半到埗。我從車站打電話聯絡院長,由他親自接聽,兩人即時展開一段禪式自然的簡單對答。 

我:         我是從香港來的江紹倫,現在到了火車站。
院長:      很好。歡迎你。
我:         我想立即來學院,不知應該怎樣做?
院長:      有兩個方法,一是乘的士,二是步行。
我:         我行來,應該怎樣行?
院長:      有兩個方法。一是你向途人問路。二是你找一個地圖自己尋路。
我:         我會問路的。不知需走多久?一會見。
院長:      走對了路大概十五分鐘,最多不過二十分鐘。我在這裡等候你。 

            我那時二十四歲,教過三年小學,沒有讀過多少書,更不知禪學。但我感到這位院長很特殊,我每問他一句,他都給我兩個選擇,自主,自由,而且指示十分清楚。 

            後來,我旁聽了他教的兩門課目。一是〝方法論〞,另一是〝動力心理學〞(dynamic psychology)。他教我的必修科則只有一門 Thomistic psychology 即天主教神學系統的身心二元統一的心理學。 

            我旁聽沒有預先申請,只闖入課堂試聽。院長認出我,只公開說了一聲:〝不會有人認錯了課堂?〞他看我不動,就再不說話。我來自香港一切講究規矩的殖民地教育,第一次感覺到莫大的自由和自信。每聽他天馬行空般講解人心的複雜和神妙內涵,都會感到醍醐灌頂,豁然開通。 

            大學研究院的時間特別迫速,每年九月底開課,一個學期便在十二月中完結,總共是十一個星期。在這期間,一個學生如果計劃在一年內完成一個學位,必須在第一學期內申請〝全學科口試〞(Complehensive oral examination),的預約日期,希望院方批准安排時日。就是說,在開學六、七星期之後,即要決定申請。 

            我當時在學院上了數星期課,深感每一位教授的講課都十分開啟,同學間的交往給我幫益很大,所以在十一月初即遞交了申請口試的表格。院長收到後約我見面談話: 

院長:      我收到你的申請,有特別的理由嗎?
我:         我想盡快離開這裡。
院長:      是不開心嗎?
我:         十分開心。
院長:      我明白了,你是信心十足。
我:         我感覺可以做到。
院長:      就依你的決定了。 

            兩年以後,我完成了碩士和博士學位,比學院規定的最短時間早了一年。通過了論文答辯的時候,院長邀我到他的辦公室,告訴我校的規定,同時坐在打字機前給我寫了一封短信。它以 To Whom It May Concern 抬頭,內容是:〝此人已經完成了他的博士學業,成績優良。按照學校的規定,他必須等到明年纔正式畢業。於此等待期間,他應該可以享受博士所有的一切優待。〞 

            我默默地接過他的信,走出學院大門,不知怎的悲從中來,站在門口泣不成聲。 

            那兩年是我畢生最快樂的時光。我每天睡覺三小時,燒飯吃飯和處理梳洗雜事二小時,中午到市中的國泰餐廳做兩小時侍應的工作,打乒乓球一小時,與同學聊天三小時,餘下的十三小時是上課和研究,一切都依秩序養成為習慣。此刻,我站在學院門口,知道美好時光不再了,心中怎能不情感衝動,悲喜交錯?得耶?失耶?我無法知道。 

日用禪的妙着

            如今,五十五年過去了,我執筆記下這一段經驗,因為我覺得,作為一種尊重他人自由的心態和有效的溝通方法,世俗禪的智慧和實踐,不限於中國和日本,它同樣由西人所掌握,就像我在渥太華大學所經驗到的。事實說明,我畢生沒有遇見任何人比我的恩師謝文尼爾博士對我那樣無條件地相信和尊重,那樣開放地教我選擇做自己的事,對之負責。 

            在學院的第二年,我與院長和三位老師變為朋友,有機會交換彼此的經歷和心聲。我曾問院長人際間自由交通之道: 

我:         請告訴我,是甚麽使您如此毫不疑心地相信學生?
院長:      是學生自己。像你就是。
我:         我不明白。
院長:      你一定想清楚要做甚麽才決定去做。作為老師,我沒有理由懷疑你或相信你。既然我有責任成全並幫你完成你的心願,我最好的選擇是相信你,不有懷疑。我:         假如學生貪心,或者力不從心,最後做不到他希望做到的事,學校不有損失嗎?
院長:      學生盡了最大努力,完成不了學位,他自己的失望和痛苦最大。學校給他學習的自由和指導,是責任所在,沒有損失。
我:         您的做法可否說是寛容?
院長:      是開放和尊重人性,沒有寛容可說。 

            那次簡單的談話使我學到很多很多,終生難忘。畢竟,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從幼年便開始學習懷疑(不相信)他人,尤其是那些提出異常意見或者要求的人。孔子提倡〝恕〞的概念,叫人寛恕那些做錯了事人,不要追究責任或者給予報復,已經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了。佛教裡的觀音菩薩孕育着慈悲之心,所以能夠拯救人間一切苦難。慈是愛和給予快樂。悲是同情他人的苦難並幫助拔除它。所以慈悲很能滿足人的需要。 

            然而,對人的開放和尊重卻是走前一步,在個體沒有犯錯或者失敗之前,就對他〝放生〞,給予最大的自由和尊重。 

            基督教的《聖經》有一個〝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故事。它描述一個富家子不做正經事,離開家庭去過放蕩的生活,花了父親很多錢以後,回到家裡。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再不配做兒子的地位,要求當一名家僕。不料,他父親見他歸來立即叫人殺牛慶祝,歡迎他〝失而復得〞。這四個字含有多層意義,不單是人的消失了又復歸來,而是該兒子自己失去了應有的智行和人性,現在得到了領悟和重新做人的決心。《聖經》這個故事所寫的父親〝偉大〞的愛,應該蓋過它在《創世紀篇》裡所說的天父對亞當的〝嚴厲〞甚至〝兇殘〞的愛。西方文化充滿矛盾由是可見。不過,天父對人的愛是宗教的愛,與禪宗說的〝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 

            謝文尼爾教授曾經向我透露,他當神甫不是一帆風順的,有過兩次很大的錯折,說明不論宗教信仰多深,人總是人,逃脫不了人的善與惡的矛盾本質。 

            第一次發生於他在哈佛大學讀博士後的時候。他很喜歡游泳,更愛海灘的天空和浪潮。那時候(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教會不准神父在海灘露面,儘管男女弄潮身都穿着〝密實〞的泳衣褲,泳衣長袖,泳褲長及腳踝。他覺得教會這種管制不合理,仍然去海邊游泳,結果被修道院長(superior)命令〝禁泳〞。經過多天思慮和祈禱以後,他決定還俗,結束神甫生涯。 

            另一次在他當上教授以後,仍然住在修道院裡。他偷看禁書,把一本馬里頓(J. Maritain)的《哲學概論》藏在枕下。那本書用公正的文字批評中世紀天主教會壟斷教育事業的史實,甫出版便被判為禁書。今天,馬里頓卻被公認為傑出的天主教教育學者,而該書亦成為最受歡迎的課本,因為它敍事公正,文字簡潔優美。有一天,他的〝藏書〞被院長沒收了,而他亦遭到一輪嚴重的〝訓誡〞。他當場就宣佈還俗了,再不忍受院長的〝嚴管〞。

            當然,兩次〝事故〞都得到和解,而他亦獲得教會的信任,創辦了渥太華天主教雙語大學的〝教育與心理學學院〞,親任院長。他告訴我:〝我終於得到了最大的自由,做我認為可以服務人間、同時讚美上帝的事,不浪費生命。〞 

            五十五年後的今天,我執筆記下這一段經驗,因為我一直謹記着恩師的話,因為我每天都感到自由自在及感恩生命的真實意義。我沒有闖入宗教的深淵和天空,雖然我用了不少時間窺察那裡面的唯美。我相信人活在塵世並且坦率地承受生命的一切給,不但十分刺激,而且十分孕育。我相信這種自由的信仰和生活,就是禪的真諦。 

            了然拿着燒紅了的鐵塊灼面之時,內心激盪着〝不知誰是個中移?〞的迷惘。她圓寂之際,仍然不免〝六十六年秋已久〞的惆悵。這些都是我衹管旁觀而不投入的經驗。我對生命感到的是: 

             漂然月色
             拂耳松濤
             美在我心
                空與色亦居我心